当世界做梦的时候它会梦到什么?

第一章 沃尔德的生日礼物

塔利亚走近了。

她走过来的身影像是摇曳的烛火,变换着,万千副面貌与身躯,从稚童到老叟,性别不定,种族甚至都不甚明晰。

沃尔德确定他看见了塔利亚那万千身影里的其中一个是一只深红色的知更鸟。

沃尔德今年十二岁了。

十二岁是个很有趣的年纪,虽然仍旧算是孩子,但有时候会被长辈用“你已经长大了。”作为开头教训一顿。

当然,十二岁的小人们自己心里有时候也想着要快点变成大人。而对于这个故事来说,十二岁很合适,既没有小到让人以为是十乘十的童话,也没有大到叫人不由自主把故事里的种种情感归结于爱情。

同写给孩子们并且主角同样是孩子们的冒险故事一样,一切的开端是沃尔德十二岁的生日。

如果你读过《哈利波特》,那么你应该知道所有会魔法的孩子都会在十一岁生日时收到魔法学院的录取通知书。沃尔德也读过,他可以说是《哈利波特》的忠实粉丝,他的全套书被摆在书柜的最上层,还用彩纸做了帘子盖住,那是他八岁时姑妈送的生日礼物。他十一岁时第一次尝试熬夜,想要等到生日来临,收到猫头鹰送来的霍格沃茨通知书。

“霍格沃茨也是一种百合。”有人这么说了一句。

可惜历法的力量太过强大,他没有等到生日,也没有等到通知书。尽管大家仍旧给他过生日,沃尔德心里却暗自认定:

每四年一次的才是我真正的生日!

沃尔德算数很厉害,他早早地就算好了,假如“十一岁”生日的时候通知书没来,那说不定到他“四十四岁”生日的时候会来,魔法界说不定只认可真正的生日。

那年3月来临的时候,沃尔德郑重地告诉父母这个猜想,还说了一通诸如“我四十四岁肯定大学毕业了,那我再上霍格沃茨就不影响学习了”如此种种高明见解。他的父母一边认认真真地同他讨论他的四十四岁,一边暗笑,他们想,等他再长大一点儿,就会把这些幻想通通抛在脑后了。

本来是该如此。不过真正的生日当真是被魔法所青睐的。

沃尔德十二岁生日的时候收到两份一模一样的礼物。

两份一块送来,在一个包裹里头,寄件人署了她们共同的姓氏,是沃尔德一对远房堂姐或者阿姨。

沃尔德家的辈分排得很乱,光是父亲的兄弟这个那个加起来总共有三十五个,他母亲那族反倒人丁稀少。这都是题外话,再说每年都有亲戚给沃尔德寄来点什么古怪玩意,这回寄来的东西并不让人意外,只是姐妹俩送一模一样的礼物未免不够诚意。

“我记得那俩丫头不住一块啊,好像从小也不大合得来,这回怎么一起送这个?”

“这个”指的是一个装着一簇某种蘑菇的玻璃瓶。

沃尔德查了所有他找得到的植物图鉴,通通没有关于玻璃瓶里那种蘑菇的介绍,无论他如何在搜索引擎中载入照片搜索,所有的结果都不符合。

这怪异的现象让沃尔德怀疑魔法界真的找上他了。但他没高兴多久,他母亲的怒吼就冲上阁楼让他打了个哆嗦。

沃尔德一路小跑着冲下阁楼,他的房间对着的走道正上方就是阁楼,他悄悄占据那方昏暗的小天地有些年头,唯一的缺点是有所有家中都会出现的蜘蛛、蟑螂和其他小虫子,以及门有点卡,每次被传呼速度总是提不上去。

到了楼下的时候,他母亲捏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沃尔德!给你买书不是让你撕着玩的!这页纸给我粘回去!”

妈妈什么都好,沃尔德想,只是绝对不会在生气的时候听人解释。

他决定暂时先认下来,虽然他确定自己绝对不可能去撕书,不过也可能是习题集的残页 ,他刚刚销毁了一本,现在不敢确定自己是否完全消灭了证据。

沃尔德沉默着接过纸页,慢腾腾走上楼梯,到了转角他母亲看不到的地方,又小跑着回到房间。他仔细阅读了纸页的内容,惊奇地发现那是他收到的奇怪礼物里那种蘑菇的介绍。

《自然史》第十六卷 盖乌斯·普林尼·塞孔都斯著

沃尔德确定自己的《自然史》第十六卷里没有这页,连页数都对不上,第229页反面是625,但上面的内容却着实有趣的很。

沃尔德知道了,他收到了两瓶长在霍格沃茨禁林的忧郁菇。

第二章 小大人彼豆

沃尔德把这个惊天秘闻告诉彼豆的时候,对方正在练琴。

彼豆是沃尔德的小学同班同学,坐他后桌,现在在隔壁班。他家离沃尔德家不过两条街,从幼儿园起就被捆绑着接送,谁家家长没空了,另一家的家长就把他们家的孩子捎去学校。

电话铃声响起来的时候,彼豆一个箭步冲向他的救星,他母亲还没来得及接,就被这小子截了胡,只好哭笑不得地看着他一副传递国家机密的样子讲电话。

其实彼豆的真实目的是想偷懒。

他也知道自己老妈看得出来,不过今天他练了快两个小时,差十几分钟估计也就算了。练琴简直是比写作业还折磨人的事,彼豆每每对着自己的竖琴相顾无言之时,总会回想起那个决定他命运的下午。

都怪年少无知,彼豆想,他当初没事选什么竖琴,还不如说摇铃铛,既便宜又省事,还有时间打游戏升级。

“大恩不言谢,咳咳、说吧,你又犯什么事了,要不要去警察局捞你?”

沃尔德的声音从听筒对面传来像是蒙了一层雾,迷迷糊糊却还听得清楚。

“你最近港片看多了?听我说,我收到了两份一样的礼物。”

“不是我送的。”

“知道不是你送的,我是说两瓶蘑菇,额,忧郁菇,长在禁林里的。”

“你哈利波特看多了吧,禁林里没有那玩意,我还欢乐树呢。”

“听我说完,我本来是怎么都找不到那蘑菇是什么的,我妈从垃圾桶里翻出张纸,上头写着……”

“你家垃圾桶是禁林里长的吧?我是唯物主义者,不信魔法。”

“你哪懂什么唯物主义……你听我说完行吗?”

“不行,”彼豆偷偷瞥了一眼他母亲,大声说:“我练琴呢!”

对面传来沃尔德的真切道歉,“啊,我不知道你在练琴,不耽误你了,你练完打给我吧。”

“等、等一下,你小子不够义……”

彼豆对着电话挂断的嘟嘟声欲哭无泪。

现在又只有竖琴和他悲苦的命运与他做伴了。

彼豆挂了电话,目光对上他母亲的目光,直觉告诉他老妈现在心情不错。假如他对母亲报以寄予着殷切期望的眼神说不定他母亲会对他网开一面。但彼豆就是十二岁孩子里希望自己快快长大的典型,他觉得表露出那样的眼神多多少少让他有点像个长不大的孩子,可能大人也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比如他爸妈对着他的成绩单眼神总是十分期待,但对这个各方面都以严格的“大人”标准要求自己的孩子来说还是必须避免的。

这也是为什么他偷懒的方式是选择接电话,(彼豆认为)只有小孩子才会因为练琴辛苦而要求休息,他不会向母亲开口,因为他长大了。

“不,按大人的标准做是一回事,心里想的就是另一回事了。可能我们总有一天必须变成大人,但是心里可以还是孩子。”

那个时候有人反驳他,带着笑的,彼豆记得这件事,他记得他在什么时候同人家讲过,为什么他想要长大,但对方反驳了他,他气得跳脚,推开门一溜烟跑了。

那肯定是在开学前,在他还没有下定决心要当一个大人的时候,他还可以任性地像个孩子,而且比以往都任性地多,好像要为了把身为孩子的调皮能量早早用光,然后好往肚子里灌进一肚子墨汁早早长大。

可他记不得对方是谁,在哪儿,于是他想,那说不定是很早的时候,但只有下决心前的那段日子他才那么任性。

彼豆记不清了,他老老实实坐回去继续练琴,脑子里却想着各种各样的事。他想到反驳、他想到自己今年十二岁,生日在夏天,还没有要挟沃尔德送他一本他看中好久的大部头、他想到夏天的蝉鸣,蝉的薄翅膀,在阳光下闪烁着彩虹的光泽、他想到更大更漂亮的翅膀,蝴蝶的翅膀,鳞粉,漂亮的耀眼的颜色,闪烁、他想到他的竖琴,金色,在光照下折射出柔和的色彩……

母亲在微笑,她好像很欣慰,她的儿子终于长大了。

第三章 秘密基地

那天傍晚的时候,沃尔德和彼豆悄悄跑去了废弃的旧仓库。

旧仓库位于一片绿色里,因为年代久远,墙体上爬满了爬山虎,没有门,只有绿色的爬山虎大片垂下,仿佛是门帘子。

要说这旧仓库是哪来的,原来派什么用处,至少这里的人说不上来,人们似乎忽视了这个被隐藏在绿色里的大方块,偶尔被问起,也只是说:

“从前就有。”

当然,对于旧仓库知名度和来历的研究是要交给有着研究课题任务的高中生的,虽然他们也不会想起来有这么个仓库,更多思考◼️◼️区青少年的精神生活去了。

但当他们到达旧仓库的时候,却发现他们的秘密根据地被占领了。

从外头看不出来,但走进去就发现里头被清理过,从顶上垂下一道深蓝色的帷幕,摸上去是天鹅绒的材质。这道帷幕很长,刚刚好垂到地板上,但不是光溜溜那么一道杵在正中央,帷幕一重接一重,没有断开,充斥了整间仓库,从任何一个角度都无法看清顶上帷幕的排布,但沃尔德猜是那是个螺旋。

沃尔德和彼豆进入帷幕。

一开始他们觉得还挺好玩,层层叠叠的帷幕把他们掩藏起来,即使是以“大人”标准要求自己的彼豆也不免有点过分活泼,当然,他还是有足够的自制力的。于是在他们走了快十分钟还没接触到另一面墙壁的时候,彼豆停了下来。

“沃尔德,这不对劲。”彼豆突然发现找不到对方了,伴随着他的嬉闹声并不是沃尔德发出的,而是帷幕在响。他的声音被吸进帷幕里,在遥远的一端回响。

“世界——”

彼豆怔住了,他突然意识到这片帷幕并没有任何边缘,声音依旧在响,当他仔细去听,他听见哭声、海潮声、树抽枝发芽的声音、人们的叫喊、风声和雨声以及某种空空作响的声音。

或者说所有的声音都在空空作响,模糊地在耳朵里回响着,大脑思考后得出一个最终结果。

没有声音。

彼豆不敢相信,他觉得那些帷幕就像吸饱了水的海绵一样充斥着声音,稍稍一碰,声音就掉下来作响。

那说明沃尔德还在行动!因为他在帷幕里乱穿所以声音才会响。

彼豆想去寻找他的朋友,但他发现自己动不了,无形的锁链缚住他,他脚踩的水泥地变成土地,他陷下去,变成种子,又快速生长,短短几秒钟之内,他又变成少年。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正在变成月桂树的达芙妮。

但达芙妮变成月桂树不会先变成种子。彼豆想,一定是我练琴太多烧坏脑子了。

“变成一朵花还是一棵树随你,等你望见了永恒,他们就会回来。”

他试图呼喊沃尔德,大喊着他的名字,连名带姓的,可帷幕把他的声音也吸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女人的声音,缓慢的,沙哑的,甚至带着点哭腔的,唱起了一首歌。

但歌只有一句歌词,或者只重复了第一句。

“风吹过荒原……”

彼豆听见自己的声音低微地在响,重复着呼喊他同伴的名字。

“世界——”

沃尔德从帷幕里钻出来,一把抱住他,大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在流。对方看起来很快活,拽住彼豆的手在帷幕里穿梭着。

他们在深蓝色的帷幕里,旧仓库被封了窗子,不知是哪来的光,但依旧看得清深蓝色,入眼的深蓝,他们像是深海里的游鱼,快速地移动着。

沃尔德似乎知道出口,他没花多久就把人带到了门口,橙红色的斜阳照得最后一层帷幕透出神秘的紫黑色,他掀开帷幕——

“你们俩小子在这儿躲猫猫呢?”

门口站着一个金发的年轻女人。

彼豆听到她声音的那一刻就意识到她是在帷幕里唱歌的人,同时,他也听到了第二句。

“……火总要燃起,或许是在明天……”

第四章 姑妈、堂姐还是阿姨?

金发的女人沃尔德认识,甚至以前还熟悉得很,那是不知道是他姑妈还是堂姐还是阿姨的生物,第一章就说了,他们家的辈分乱得很,总之,那年轻女人名叫……

“爱洛丝,我是爱洛丝。沃尔德,你怎么愣着?你朋友不认识我,你总该认识了吧。”

“啊?”

“你怎么哭了?”爱洛丝翻出一包纸巾塞给沃尔德,“你们打架了?怎么我一来你就哭了?”

沃尔德匆忙把眼泪擦掉,在他身边的彼豆看见他的眼睛,和寻常一样明亮,一点看不出有哭过,眼睛里甚至没有泪光。

他当真是哭过吗?彼豆想,他还没有从刚刚经历过的怪异事件中回过神来,脑海里盘旋着歌声和呼喊,还有变成一棵树的体验。

沃尔德同样在诧异。他没哭过,磕磕碰碰导致的生理性眼泪不算,这位乐天派从小就乐呵呵的,好像世界上没有什么事能让他悲伤。这回的眼泪落下来,最惊讶甚至恐惧的反倒是他自己。

事实上,沃尔德刚刚一直窝在墙角准备捉弄一下彼豆,小孩子的玩心他依旧拥有,可他呆着呆着,等不到人来,一个人在原地蹲着的时候,眼泪却一下子下来了。

他不是在哭,只是眼泪一个劲往外涌,沃尔德不觉得自己有哪里难过,他相当平静,甚至拿了帷幕擦眼泪(事实证明天鹅绒吸水性不大好,擦眼泪也不太舒服)。

“沃尔德。”爱洛丝的声音打断了沃尔德神游天外的思绪。

“怎、怎么?”

“喜欢我给你的生日礼物吗?”

“哈?”

“事情就是这样。沃迪说自己不小心被帷幕绊了一跤,然后哭了。”

沃尔德决定不去听父母对他的嘲讽,他目前致力于把脑袋埋进蛋糕里。彼豆用手肘捅捅他,示意对方凑耳朵过来,“你待会可得好好跟我说你生日礼物的事。”

他探头探脑地看看四周,按住沃尔德的脑袋压低声音说,“伙计,我觉得基地里的帷幕有鬼,那居然是”,指指爱洛丝,“她送你的生日礼物?”

察觉到沃尔德和彼豆的视线,爱洛丝转过头冲他们露出一个笑,不是微笑也不像大笑,嘴角挂的很高,眼睛却泫然欲泣地微眯起。

假笑!

彼豆不安地皱了皱眉,决定和沃尔德一起用蛋糕堵住自己的嘴。他不大喜欢那个不知道是沃尔德姑妈还是堂姐还是阿姨的生物,帷幕里的森冷已经摄着他的心。

彼豆有预感,有什么事要发生了。窗外聚着团团的乌云,隆隆的雷声窜过天空像是遥远的呼唤……

“……光会亮,来自火也来自死亡……”

歌声又开始响,彼豆的视线透过了黑压压的云层,望见闪电,望见亮光。

沃尔德叉起一块蛋糕,装模作样地清清嗓子,大人们好笑地安静下来看向他。

“我以世界的名义庄严宣誓!”

“我一定好好长大!”

人们笑了起来,彼豆跟着笑,爱洛丝也跟着笑,雨落下来,像是世界的眼泪落个不停。

第五章 竖琴和铃铛

生日派对举行到十一点,孩子们通通被赶去睡觉。

彼豆今晚在沃尔德家留宿,隔壁的客房住着爱洛丝。他总觉得有那样一个人在隔壁叫他怪不安生的,他有点怕爱洛丝,但又莫名亲近她,那首歌、帷幕、达芙妮,饶是自称“唯物主义者”的彼豆也不禁有些怀疑是否真的有某些超自然的事物。

“我觉得很奇怪,”沃尔德选择了一个舒服的抱枕抱住,从床头柜里翻出一瓶忧郁菇,“你看这个蘑菇,还有资料,霍格沃茨真的存在吗?”

“你怎么还相信这个?”彼豆把被子拉过头,声音瓮声瓮气,“我是伏地魔——我回来了!”

他猛地掀开被子,眼睛却正对着忧郁菇。那簇古怪的蘑菇让他陷入一整晕眩,他看见蘑菇有两扇窗户还带窗帘,在里头是张稻草小床还有几个樱桃核散落在地。

稻草床上有什么在发光。

那是极为柔和明媚的光,像是火一样温暖却不会灼伤人,还隐隐约约传出竖琴的声音,带有一定的节奏。

“沃尔德!”彼豆一把抢过那瓶忧郁菇,“这玩意借我一晚,我明天还你!”

“啊?好,你现在要回家吗?”

“里面有光,有竖琴声,我要回去弹一下,那好像是我听见的那首歌的伴奏!”

爱洛丝听见隔壁的门咣当咣当的开关声,手一抖写错了一个字母,她嘟囔了一句,大约是说没礼貌的小鬼,低头继续写着什么。

沃尔德陷入梦乡,不,沃尔德从不做梦,他只是睡着了。

与此同时,在琴房的彼豆再三确认自己已经关好了门窗,他小心翼翼地拧开盖子,把耳朵凑到瓶口,竖琴声更清晰了。

他听了一阵,心里默想几遍旋律,坐到他的金色竖琴前试着弹奏起来。

“风吹过荒原……”

“火总要燃起,或许是在明天……”

“光会亮,来自火也来自死亡……”

彼豆跟着旋律轻声哼唱着,他的声音很好听,带着孩子过渡到少年的稚气与清亮,他一遍遍地弹,一遍遍唱,觉得心里暖融融的,日光灯下的金色竖琴折射出温暖的光泽。他弹着竖琴,忧郁菇里的琴声也响起来,应和着他,歌唱重复十二遍,十二点的钟声也敲响了。

铛铛铛十二下,接着响起来清脆的铃声。

彼豆吓了一跳,手指直直拨弄过琴弦,打破了铃声与竖琴的二重奏。他往铃声的来源看去,发现是忧郁菇。

准确来说是忧郁菇里的亮光。

一点、两点、无数点亮光从忧郁菇里升腾起来,伴着铃声,像是一群小铃铛,一群散发着金光的小铃铛。

那群小铃铛往彼豆身边聚拢,意外的,他竟然没有感到一丝恐惧,任由它们附着在他身上,方才唱歌时心底感觉到的暖意又出现了,这回是涌现,他感到自己充满了希望与力量,仿佛无所不能,他身上拥有着无限的可能,有着爱与温暖——

“拥抱、摇篮、歌唱……”

“你不再哭泣,因为孤独不再……”

彼豆在这样的温暖里靠着他的金色竖琴睡着了,睡得像是颗沉在坚实土地里的种子那样安慰,并且梦见自己正在发芽。

第六章 忧郁菇

即使睡着不久就被父亲发现并抱上小床,彼豆还是感冒了,这导致第二天他按响沃尔德家门铃的时候裹成了一个皮球。

来开门的是爱洛丝。

“彼豆?你作业写完了没?明天就是礼拜一了。”

“额,我来找沃尔德写作业!”

对方轻笑一声,伸手揉了揉他的一头卷毛,“别提了,沃尔德的作业还指望我呢。”

“快进来,”爱洛丝拍拍彼豆的肩膀,“沃尔德在阁楼。”

彼豆刚想溜之大吉,却被对方拽住帽子,“等等,你要喝热可可还是橙汁?”

“……热可可。”

“有品位!我呆会给你们送去。”这回她真心实意地笑了,把彼豆往里推了推,“去吧。”语罢,转身进了厨房。

彼豆看她的身影消失在厨房,飞似的地跑上楼,咚咚咚敲着阁楼门板。

“开门,开门,我是三角!”

“半圆收到,半圆收……彼豆,你往上推一下。”

大字型趴在阁楼地板上的彼豆从衣兜里掏出瓶装忧郁菇。

“你怎么把瓶子塞兜里的?”

“兜够大。”彼豆翻身起来和沃尔德一样盘腿坐着,“这玩意厉害啊,里面有亮晶晶的玩意,暖呼呼的,昨晚我弹了一遍那个曲子,和歌配得上。”

“什么歌?昨天你急急忙忙的,只说了个大概,要不你唱试试?”

“行,别笑啊。”彼豆四下看看,找到杂物堆里一个生了锈的铃铛,正准备摇着伴奏,门板又咚咚响了起来。

“沃尔德,开个门。”门外传来爱洛丝的声音,只隔着门板却显得极为遥远。

“给,两位特工,你们的资源补给。”爱洛丝把两杯热可可和一盘曲奇放在沃尔德和彼豆中间。

“额要不我们先谈点别的……比如作业?”

“没事,我马上就走,不打扰你们秘密作战。”爱洛丝刚刚想再度打开门板,沃尔德连忙喊住她,“等等,爱洛丝,你是音乐系的吧?”

“是啊,怎么了?想学音乐吗?我可以给你推荐一下。”

“彼豆,那首歌,你告诉她吧,她说不定知道点什么。”

彼豆一时间陷入困境。他不想,完全不想告诉爱洛丝,即使知道对方就是那首歌的原唱很可能掌握着许多消息也一样。

这些事都算什么?少年彼豆的奇异之旅?他的生活又不会因此而被打乱节奏,他回去还要写作业,然后明天交给老师,继续过着普通的学生生活,说不定长大加入乐团。

如果说有那么一条定理:一个人的一生中总要发生点什么奇妙的事,那么无疑此时的彼豆就是正在验证定理的人。

但是问题在于,同他一起的沃尔德为什么没有一点点感想呢?好像对方完全没有经历。

而沃尔德也确实没有经历。

他是生日过的平平淡淡,除了忧郁菇、爱洛丝的礼物和哭泣之外完全没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事。

而他们还没有详细讨论过这件事,假如他们互相交换了信息,或许这一代就要继续运转下去了。

在彼豆思考的时候,沃尔德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所有的问题都出在生日礼物上,特别是爱洛丝的生日礼物。

忧郁菇也是她和姐姐塔利亚共同的礼物。

“爱洛丝,忧郁菇到底是什么?”

“什么?我不清楚,那是什么青少年之间新流行的潮流吗?”

“那是你给我的生日礼物!”

“对,里面有亮闪闪碎片的蘑菇,有竖琴声和铃声,不过昨天我弹琴的时候没盖盖子,”彼豆把他借走的那瓶忧郁菇拉过来,“这瓶里面的东西飞走了。”

“或者说飞到我身上,然后我睡着了,然后我也不知道它们去哪了。”

爱洛丝拿过那瓶忧郁菇仔细看了看,“我没有送过你这个,沃尔德,我的礼物是旧仓库的帷幕。不过这玩意,我不知道学名,塔利亚的研究里好像有类似描述的东西。”

“上面署名是你和塔利亚,那就是塔利亚送的?”

“她怎么可能替我……”爱洛丝端详着忧郁菇,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抬头,“彼豆,你刚刚说里面有声音是吗?”

“用你的铃铛,描述一下。”

第七章 麻雀

彼豆硬着头皮给爱洛丝唱了一遍那首歌,抬头发现对方脸色发白。

“沃尔德!”爱洛丝抓住沃尔德的手臂,力度大到叫他发疼,“给我看没开封的那瓶。”

“现在?”

“现在!我宣布忧郁菇侦查小队成立了,我是你们辅导员,现在,马上!”

爱洛丝起身的时候甚至差点打翻装有曲奇的碟子,她脑子里某个古老的部位不断发出危险信号试图阻止她的行动,似乎已经预知到了那是一切祸事的开端。

确实是这样的。

爱洛丝决定打开瓶子的瞬间,命运已经朝着无法改变的方向偏移。

她听见自己编写的旋律响起,碎片即使在白昼下也熠熠生辉,它们围绕着她,却不靠近她,光芒越发强烈,甚至引来了火焰与风暴。火燃烧起来,风暴把所有的碎片聚拢,越来越多的碎片从忧郁菇中升起,又被火焰吞噬。

那些碎片汇聚成一个身影,一个爱洛丝不能再熟悉的身影,她不可遏制地感到孤独,是过往无数个日月里沉寂下来的,被她自以为抛在脑后的,现下又叩上门来。

爱洛丝试图拥抱火焰里的身影,沃尔德突然拽住她,他的眼泪又落下来,怎么也没办法止住。

沃尔德被泪水模糊了视线,可他好像终于能看见了,那些不应当存在的光景烙印在他眼底,火焰和身影。

“爱洛丝,你不要去,她会死的……塔利亚会死去的!”

名字被呼唤的那一刻,火焰与风暴止息了,爱洛丝挣开沃尔德的手,把他推给彼豆。

“拜托,照顾好他,我还有事必须去做……必须要知道……”

窗沿上不知什么时候立了一只麻雀,这时候正在鸣叫着。

爱洛丝听到那叫声,回头恶狠狠地瞪了麻雀一眼。

“你休想指控我!”

第八章 塔利亚

爱洛丝自己都觉得她是疯了,跨越过几座城市到达塔利亚研究所在的边陲小镇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一路上她都在想发生的种种,她看见风携着火袭向塔利亚,把对方撕扯得粉碎。

而她是罪魁祸首。

爱洛丝杀死了塔利亚。

但这事不好说,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她的亲姐姐还好好地坐在书桌前面做文献研究到深夜。

她活的好好的,爱洛丝对自己说,你没事别瞎背锅。

那些沉积下来的孤独叫爱洛丝头脑发热,她无论如何也想要一个证明,证明她是无辜的,证明她尚可拯救。

她需要真相,塔利亚的研究资料她心里还记着,被抹去所有人名的故事,古旧的羊皮纸,某种创世神话。

塔利亚什么都知道。

爱洛丝不想继续活在幻梦里,她想要出生,哪怕一切将走上既定的轨迹。

“塔利亚。我知道你在家,开门。”

小屋亮着灯火,无人回应。

爱洛丝精疲力尽地靠在围栏上,不断按响门铃。

“塔利亚!我等着你,我可以等到明天早上,可以等到永远!”她高喊着,嗓音变得嘶哑,“告诉我!你总要给我一个的,要么希望,要么真相!”

塔利亚打开了门,她沉默着,微微侧身让爱洛丝进门。

在姐妹俩围坐在矮桌前的时候,桌上已经有了两杯热可可和一盘曲奇。

塔利亚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她垂着眼帘,好像对地毯的花纹很感兴趣。

爱洛丝皱着眉头注视着塔利亚,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天花板上明亮的光照到她们身上在地面投下黑黢黢的影子,她突然意识到塔利亚今晚还没有直视过她。

塔利亚有一双生铁灰色的眼睛,锋利中透着温和,在光线照射下泛着金属的光泽。爱洛丝知道塔利亚一向习惯直视他人,直白而具威慑力,可她现在一副低眉顺眼的模样,这让爱洛丝心头无名火起。

“塔利亚,看着我,怎么了?”

塔利亚没有回答。

塔利亚从来没有回答。

也许是因为塔利亚仅仅注视着世界,也许是因为塔利亚仅仅注视着前方……

“塔利亚!”她猛地站起身抓住胞姐的肩膀,“从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你为什么不望我呢?”

“你为什么不望我呢!”

爱洛丝的眼前突然闪过火焰的颜色,她愣了愣神,塔利亚借机掰开她钳制住自己的手。

她抬头看爱洛丝,对方的身影挡住了从顶上投下的光,让她的面孔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爱洛丝盯着塔利亚的眼睛,她突然退后一步,让光直照到她的眼睛。

塔利亚没有眨眼,她的眼睛灰蒙蒙的,像是结了层翳的死人似的,透不进光,也看不见爱洛丝。

“你的眼睛怎么回事?”爱洛丝不敢看那双眼睛,她感到莫大的恐惧,面前的人就要离去了,而她什么也抓不住,甚至得不到一点点回应。

良久,塔利亚开口了,她的声音好听得像是歌声,金澄澄的,沉甸甸的,落在爱洛丝心里。

“你想要知道什么?”

“一切。”

“那你得去问沃尔德,他才是一切。”

“你知道点什么?”

“我说了你会离开吗?”

“会,只要得到我想要的。”

“你已经得到了,这不过是个实验。你这一次鲁莽了很多,我更喜欢和你博弈。”

“什……你这是什么意思?”

塔利亚向她推过一把尖刀。

“杀了我。”

“为什么。我不会如你意的,你仍旧只把我当成是剧情人物来耍。”

“不可以任性,爱洛丝,我们都不可以。”

“那为什么世界可以!为什么不看看我,塔利亚,为什么只看着世界?”

“对你来说,沃尔德就不是记忆中心吗?”塔利亚笑了起来,用很久很久以前给沃尔德讲睡前故事的口吻开口。

“我们都还未出世,只有世界是真实的。”

“你记得那个故事吧。”

“世界在哭泣。祂在哭声和荒原之上做着梦,梦见成为一切的自己。这个故事展开了有无数回,哭声没有停止,我们便要一次次上场。”

“只有世界一人是真实存在的,我们不过是祂的幻梦。历史书写了那么多,仍旧是一片朦胧。我们是尚未出生的孩子,在子宫中却见到了自己的未来。”

“所以你想要做什么?唤醒他?”爱洛丝的手指不住敲击桌面,敲击声在寂静的房间内回旋着,塔利亚捕捉到了它们,收进手里,捏合,飞出一只乌鸦。

“我一直在尝试,但你永远不配合。”

“所以,唤醒与否又怎样?我……”

“我们并没有过去与未来,从来都只是上演着这个故事。”塔利亚露出一个支离破碎的微笑,很多事情都不正常,世界开始土崩瓦解。

爱洛丝抱住塔利亚,她的身体像火一样滚烫,“你发烧了……”

话还没说完,有血流下来,粘腻的,爱洛丝低头发现自己的手里握着冰冷的尖刀。

巨大的恐惧摄住了她,阴影越来越暗,把她笼进去,她动不了,曾经缠绕彼豆的无形枷锁又缚住她。

塔利亚不断在变得更碎,血继续流,直到淹没爱洛丝的脖颈,她眼前还晃着塔利亚支离破碎的笑。血灌进她的口鼻的时候她用最后的力气挣开枷锁,收紧手,抱紧了塔利亚,像是要把对方揉进自己的身体。

而塔利亚变成了一只深红色的知更鸟,从她臂弯里逃脱,血消失了,幻觉退散,爱洛丝惊出一身冷汗,脊背发凉。

她猛地站起来逃离阴影,手里却还握着那把尖刀。

塔利亚温柔地笑起来。

“你还是这样不配合。”

电灯闪烁了几下归于黑暗。

第九章 世界

一时间,空间扭曲变幻出一条道路,爱洛丝看见道路尽头的沃尔德哭泣着。

“他还在哭啊……”

世界在呼唤,幻梦颤抖着,像是即将破茧而出的蝴蝶在挣扎。

“世界架起四通八达的通向他的桥梁……是时候了。”

塔利亚让自己陷进沙发,蒙着一层雾的眼睛望着爱洛丝,“现在我望着你了。去给他首唱歌吧。”

“我很喜欢你写给我的那首,可惜我不会唱,那就献给世界吧。”

“你自己去。”

塔利亚诧异地抬眼看她,即使她看不见,这个动作仍旧就给爱洛丝一种恐惧,那双死者的眼睛的视线粘在爱洛丝身上,她一直都是这样,既期待塔利亚的关注,又惧怕她。

“我么?我不知道。这场闹剧从来都是你收尾的,用火焰和风暴。”

“是你说的,一次实验,那么成功了吗?”

“或许?”

“那就去看看,你为什么总看着结局呢?”

“你希望我像故事里那样拥抱哭泣的世界吗?带着他走向荒原深处。”

“为什么不?”

“因为无效。我不是剧情推动人,只是资料补给包。”

爱洛丝抓住塔利亚的手把她拉起来,“试试看,大不了就再试一回。”

“你变豁达了,爱洛丝,这可能是个好兆头。”

塔利亚走近了。

她走过来的身影像是摇曳的烛火,变换着,万千副面貌与身躯,从稚童到老叟,性别不定,种族甚至都不甚明晰。

即使是透过朦胧的泪眼,沃尔德确定他看见了塔利亚那万千身影里的其中一个是一只深红色的知更鸟。

那只知更鸟张开双翼拥抱他,光芒爆发,对方又变成那个他熟识的女人,金红色的长发。

“不要再哭泣,世界,你的名字没有改变,只是世人不清楚其意义。你梦见了我们,很多年,很多回,在永恒里你看见我在同你微笑——所以,不要再哭泣了,醒来吧,世界,我们会再度相逢,在荒原之上。”

“我会给你光,给你拥抱,拭去你的泪水,我会永远在你身边——这一切你都知道。”

“醒来吧,你会成为一切的。这是必须的事,甚至是紧急的事,成为一切。”

塔利亚说完,揉了揉沃尔德的头发,回头对身后的爱洛丝喊到:

“你当真以为这有效吗?”

扭曲的空间同时扭曲了她的声音,她的声音听起来极为陌生,又极为崇高神圣,令人不自禁想要顶礼膜拜,“我发表一通演讲,故事依旧继续。”

“你们真正需要的不是抵抗。”

“遵从神的旨意。”

“神会唤醒你们。”

“神明……”

“那不是塔利亚!”

爱洛丝冲上前把沃尔德和彼豆护在身后,她手里依旧握着那把尖刀。

很久很久以前,当世界年纪还小的时候,不,当世界刚出生的时候,被遗弃在荒原上独自哭泣。

在他的哭声中诞生了美丽的塔利亚。

塔利亚拥抱世界,紧紧将它贴在怀里,他们互相碰撞的一霎那,产生了光。塔利亚拥抱着小小的世界,带它走向荒原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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